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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沪宁两地的一天

1998-02-13 来源:光明日报 颜 鸣 我有话说

抗战胜利后的国共谈判,随着国民政府的还都而移至南京,中共代表团于1946年5月3日住进梅园新村,6月在上海设立驻沪办事处。

7月25日,周恩来这天的预定日程是,上午结束这次来上海的工作返回南京开展谈判。盛夏时节的上海,太阳尚未露脸,热风已扑面而来。在马思南路107号院内,有一幢20年代建造的一座三楼的西式花园洋房,坐北朝南,西面临街,南面是一个较为宽敞的花园。绿油油的草坪上,挺立着一棵枝叶茂盛的大塔松。这里是中共代表团驻沪办事处所在地,对外称“周公馆”。国民党为阻挠、限制代表团的活动,借口除重庆、南京外,都不是谈判地点,对代表团在上海的驻地,不同意用公开的名义。这样,这里的大门上便只挂了刻有“周恩来将军寓邸”的英文标志和“周公馆”的户名牌。为了对办事处人员的活动进行严密监视,国民党在这幢楼对面89号设置了秘密据点。7月,周恩来为了就黄河堵口复堤与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简称“联总”)和国民党行政院善后救济总署(简称“行总”)进行谈判。这是他这个月第三次来上海,住了近一周的时间,这可把国民党的特务们忙了个不亦乐乎。

周恩来的工作室兼卧室设在一楼东间。代表团的工作人员轻手轻脚地从楼上下来,怕弄出声响,惊醒了周副主席。因为他们知道,周副主席这次来上海,工作繁忙,实在是太累了。整个7月份内战的硝烟四起,国民党军队不断在向我几个解放区进攻,苏北形势尤为紧张。周恩来在上海与“联总”、“行总”进行谈判的同时,还抽空会见各方面人士,举行记者招待会,揭露国民党假和平、真内战的阴谋,并处理党在上海的其他许多工作。

太阳升起来了,工作人员想让周副主席在热浪还没进屋时再睡一会。谁知周恩来早就起来了,并已漱洗完毕。听到门口的动静,他嘱咐工作人员将上海工委的同志请来。周恩来对上海工委的同志说:国民党反动派已加紧了对爱国民主人士的迫害,他们在先后暗杀了李公朴、闻一多之后,又冒天下之大不韪,开列了新的黑名单,据说人民教育家陶行知名列首位,陶先生为躲避国民党特务的迫害,已移居朋友家中。他郑重交代上海工委的同志,设法带一个口信给陶先生,请他务必保重身体,中国革命胜利在即,我们要共同建设新中国。

这时,工作人员端来周恩来的早餐:一碗稀饭,一只馒头和一小碟酱菜。周恩来匆匆吃完,拿起工作人员送来的报纸、文件看起来。他要乘上午离开上海前会见外国记者,重申我们党的全面停战及召开政协综合小组会议的主张,揭露时局恶化的真相。

太阳渐渐升高,阳光从东面的窗口射进来,照在周恩来凝神静思的脸上。工作人员进来报告,外国记者已经来了。周恩来站起身,迈步进入西边的会客室。

尽管天气很热,但在上海市的外国记者几乎都来了,把一楼一间不大的会客室挤得满满的,人们相互交谈着。当周恩来步入会客室时,人们的视线立即集中到他的身上,这位深怀韬略、气度雍容的政治家曾无数次令外国记者倾倒,客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周恩来向记者们点头致意,朗声说道:很高兴和各位见面。目前中国国内局势严重,国民党军队在各地燃起战火。他们继围攻中原解放区之后,又在7月中旬集中正规军50万人向华北解放区大举进攻,对苏北中部和苏中解放区采取了重点进攻,所用兵力为5个整编师约12万人。中共方面已严正要求国民党停止进攻,由执行小组调处。如果国民党不接受中共提出的全面停战和召开政协综合小组会议的要求,广大解放区军民只能对进攻者实行自卫还击。在目前情况下,苏北冲突如不能停止,和平谈判之前途甚可怀疑。

一位记者站起来发问:请问周将军,近日外界传闻,中共将武装1万农民渗入上海,是否果有其事?

周恩来答道:我已于23日会见国民政府上海市市长吴国桢,向其指出外界风传中共将武装1万苏北农民袭击上海,纯属无稽之谈。江北农民来上海,路都不认得。

又一记者问道:听说朱德已到苏北一线指挥作战,是否确实?

周恩来答道:朱德将军在延安希望听到我们和平谈判取得进展的消息,以便国共合作,建设一个和平民主的新中国。即使苏北军民要自卫反击,也不用朱德将军亲临指挥,杀鸡焉用牛刀?

一个记者挑衅地问道:据说中共军队已渗入到浦东及淞沪一带,请问是何用意?

周恩来轻蔑地一笑,反问道:这“据说”,是据何之说呢?接着,他面对大家说:近来谣言甚多,在此特向各位通报最近国共谈判情况,以正视听。东北休战谈判期间,政府方面军队已频频向我各解放区展开进攻。此后,又要求中共军队自苏北退至陇海路以北,其理由则为京沪一带受威胁。为此,共产党方面已作让步。在双方商谈的整军方案中规定,第一期,中共军队在苏北驻3个师,第二期,减至2个师。为减少政府疑虑起见,我方在谈判中同意苏北中共军队在整军第一期减为两个师,第二期再减为1个师。中共军队仅驻淮安以北,即在南京之北110里。此外,我方不在胶济路驻军,国军则仍可在青岛、滁县及济南三地驻军。中共方面同意不在热河南部、察哈尔南部及河北东北部驻军。惟张家口、承德、邯郸除外,政府方面则可在北平、天津、唐山、秦皇岛、山海关、保定及石家庄驻军。但在我方作出如此重大让步后,国民党政府仍以为不安全,以共军威胁国军为由,坚持要中共军队和民选地方政府退出苏北、胶济路全线和热河南部,并不顾胶济路沿线半数以上城市现由民选地方政府管辖的现实,强行接收,致使苏北战事频频发生……

周恩来侃侃而谈,从内战前线战况到国内的政治局势,以及国民党特务对民主人士的暗杀行动等,都一一谈及。记者们顾不上擦汗,一个劲地埋头记录他的谈话。

不知不觉,快10点了,炎热的夏季,声声蝉鸣,浦江的风裹着热气阵阵扑进屋来。为了让周副主席回到南京后有充沛的精力工作,身边的工作人员不免有点着急了。

这时,周恩来抬眼看了一下墙上的钟说:诸位,问题已经清楚,阻碍和平谈判进程的责任不在我方而是在对方,中共为和平谈判而来,我们要为争取真和平真民主而奋斗!周恩来语音一落,记者们报以热烈的掌声。这时,工作人员趁机进来宣布:今天的记者招待会到此结束。

周恩来、邓颖超一行正要出门去机场,突然电话铃响了。秘书匆匆走来说:周副主席,上海《联合日报晚刊》采访主任陆诒来电话,有要事相告。

周恩来拿起电话机,听着听着,神色变得严峻起来,他迅即对邓颖超说:陶行知先生突患脑溢血,我们先去看看陶先生吧。司机殷廷英闻讯,开车疾驰爱棠路陶先生的寓所。路上,周恩来忧心忡忡地说:今天早上我还请上海工委的同志带口信请陶先生保重身体,谁知他竟突发重病了。

当周恩来和邓颖超赶到时,陶先生已经气绝身亡了。这时,沈钧儒、田汉、司徒慧敏等也赶来了。周恩来俯身拉着陶先生还带有余温的手,含着热泪说:“陶先生,放心去吧!你已经对得起民族,对得起人民。你的事业会由朋友们、你的后继者们坚持下去的。你放心去吧!我们一定要争取全面、永久的和平并实现民主来告慰你。朋友们也会学习你的精神,尽瘁民主事业,直至最后一息。陶先生,你放心去吧!”在场向遗体告别的人和陶先生的家眷听到这番诚挚感人的话,都禁不住热泪滚滚。

周恩来详细询问了陶先生的后事安排和家属的生活情况后表示,共产党不会忘记自己的朋友,不会坐视朋友的困难而不顾。他随即对在一旁的潘汉年、伍云甫叮嘱说:“对进步朋友的安全、健康,我们必须负责保护。”

周恩来临走,紧紧握着田汉的手大声说:“你们都得保重啊!文化界的朋友无论如何再牺牲不得了。”

从陶行知家出来,周恩来与邓颖超等驱车直往机场。途中,周恩来眼含热泪,悲痛地对同行人员说:“大革命失败的时候,许多同志接踵牺牲,我并没有流一滴眼泪,因为那时胸中怒火把眼泪烧干了!现在为什么流了泪呢?看来中国革命的成功,是不会很久的……总希望多几个朋友来参加新中国的建设。”

周恩来乘坐马歇尔专机由上海回到南京。中共代表团的住地在梅园新村30号,这是一幢由灰色院墙包围着的青砖灰瓦的楼房。庭院里矗立着两棵苍劲挺拔的翠柏,象征着这里的主人不畏艰险、勇于斗争、置身龙潭虎穴而从容镇定的革命家风度。盛夏时节,南面院墙边四株石榴开着红艳艳的花,花枝高高地伸向天空。国民党企图隔断代表团与外界的联系,在梅园新村中共代表团驻地周围不到100米的范围内,设置了10多个特务监视点,并在街头巷尾增设了摩托车、吉普车等流动哨,特工人员化装成摊贩、鞋匠、算命先生、三轮车夫散布于街头巷尾,随时准备对离开这里的代表团成员跟踪盯梢。周恩来说:和魔鬼打交道,也不要怕!我们就是要在敌人眼皮底下做传播真理的工作。

周恩来这天回到南京,原计划是要拜访马歇尔和司徒雷登,交换和谈意见的,陶行知的去世使周恩来改变了计划。他一到梅园,就向秘书交待,并通知美方,拜访推迟到第二天上午进行。他未曾休息,紧接着就召集中共代表团、中共中央南方局干部会议。周恩来先向大家通报了这次在上海与“联总”、“行总”就黄河堵口复堤和救济物资分配问题谈判的情况,并明确指出,蒋介石已决心放手大打内战,但又想推卸挑起内战的责任,国民党特务正在四处造谣,妄图将内战责任转嫁于我方,对此我们要保持清醒的认识,并在适当时候予以辟谣和反击。他继续指出,蒋介石在谈判桌上输了理,在战场上又折了兵,有可能狗急跳墙,驱赶中共代表团。我们的方针是,和平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要争取。目前,国民党特务已加紧了对国统区爱国民主人士的迫害。继李公朴、闻一多两先生在昆明被暗杀后,今天上午陶行知先生又因受迫害太深致突发脑溢血而逝,形势是很严峻的。接着,中共中央南方局各部委的同志分别汇报这一阶段的工作。周恩来对下一段的工作作了部署。

夜深了,梅园新村30号周恩来办公室的灯光仍然亮着,周恩来正在灯下奋笔疾书,起草文稿。夜半时分,机要员发出了两份周恩来亲笔拟写的电文。一份是以周恩来、董必武、邓颖超、李维汉、廖承志名义发给陶行知家属的唁电,唁电说:“伟大的人民教育家和民主战士陶行知先生不幸逝世,实为中国人民大众政治解放和精神解放的最大损失。相信陶先生之死,将振奋无数崇仰先生思想事业人格作风之男女,更加坚强起来,为人民大众服务。”

另一份电报通过红色电波飞向延安中共中央,提出对进步朋友应多加关照。电报说:“陶先生确是死于劳累过度,健康过亏,刺激过深。这是中国人民又一次不可补偿的损失。十年来,陶先生一直跟着毛泽东同志为代表的党的正确路线走,是一个无保留追随党的党外布尔什维克……假使陶先生临终能说话,我相信他必继韬奋之后请求入党。……今后,对进步朋友的安全、健康,我们必须负责保护。已告上海潘汉年及伍云甫,在救济方面多给以经济和物资的帮助,在政治方面亦须时时关照。”

皓月当空,一丝风也没有,盛夏的南京,闷热难当。周恩来搁下手中的笔,走出办公室,仰望夜空深深地吸了口气。庭院里树影婆娑,葡萄就要熟了,闻得到一股甜酸的香味,小虫在草丛中鸣叫,石榴开始酝酿希望的果实。生活本来应该是美好的。人民本来就应该是幸福的。但是,蒋介石要维护其独裁统治,中国人民盼望和平民主的实现是多么艰难啊。

周恩来在沪宁两地工作节奏十分紧凑,这是个劳心费神的一天,也仅仅是他在国共南京谈判200多个日日夜夜中的平常一天。

(作者单位南京市梅园新村纪念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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